2 0 0 0年4月2日 周曰 雨
接赵全良电话:4月1 5日是上海第二批去彭泽知青的三十周年,周湘玉、邬国平、俞慧仙等发起原插队在乐观的知青聚一聚,相约在城隍庙大门边“老桐椿”点心店。问我去不去,并要我尽力多联系一些人。没有迟疑,当然要去。去年3月是我们第一批去彭泽知青三十周年,曾设想回彭泽去看一看,终因琐事缠身未能成行,很有一点遗憾。我不知道为何总想要去彭泽?为何得知当年一同插队的知青有见面的机会,就变得如此兴奋?似乎想找回一些什么。
从6 9、7 0年赴赣,到7 8、7 9年间纷纷回沪,那近十年光阴,仿佛已是遥远的过去。然而,偶有触动,又恍若昨日……
那天载着一船上海知青的“东方红”轮靠上九江码头时,我们竟把庐山当作乌云,也难怪,上海人何曾见过大山;摸黑翻山越岭,接受九江知青山道上马灯欢迎后,在马桥大队部(一个破旧的祠堂)稻草堆上和衣渡过了第一夜;7 0年4月1 8日迎来第二批上海知青,开始还以老知青自居,晚上受三位女生感染,集体痛哭了一场;无意得罪了一下李淑斌部长,李明扬(不知是否记错)竟惨遭残酷批斗,真是其为刀俎,鱼肉知青;太泊湖水库工地上,朱祖才逼我们挑着担子跑,天黑了,还要再挑三担土,因为一担要打美帝,两担打苏修,第三担才能打倒各国反动派……想起了耿小弟的二胡,江佩丽的歌声,李成的书法,何兰萍的”喇叭”,周湘玉、姜雪琴的广播,吕氏兄弟的竹木手艺……翻出了一页油印的信纸,是团结队知青班陈雷、詹才亮他们初到马桥时的大作,记下了最初的印象和青春的热情;找到了几张当年的知青“光荣榜",一行行熟悉的名字,勾起了更多的回忆……过几天真能见到他们吗?
“不思量,白难忘。”难忘什么呢?只因为,那年在那里我们葬送了青春,而青春又是多么宝贵啊!
2 0 0 0年4月l 5日 周六 多云
人生不相见,动如参与商。今夕复何夕,共此灯烛光。
——杜甫
早早便吃了午饭,催着妻快走。我急切地盼着与当年同甘共苦近十年,而今已分别二十多年的同伴们会面。
才过一点,竟已有这么多人先到了,看来还有比我更急的。近些年见过面的,当然认识。大多数人乍一看去已陌生了,但细细回忆,一举手一投足,说话的声音、腔调,不就是当年的样子么?一点没变,只是老了。或许是岁月特别磨人,有的人已找不到当初的痕迹了。最使人吃惊的是有位女生竟比当年更漂亮,算来也该四十五岁以上了,真不知是如何保养的。
人越聚越多,忙着打招呼、握手、交谈……小楼挤得转不过身来,所到之人大大出乎召集者的预料。我想许多年来我老是会做梦,梦见又要挑着行李回江西了。今天都是来寻梦的么?邬国平主持,江佩丽追不及待跳将起来,她说为了这次聚会,已三夜未眠,昨夜只能靠安眠药了……大家一次次报以会意的掌声,我想她讲出了大家共同的心声。场面变得愈来愈热烈,场地变得愈来愈狭小。主持人已经难以控制局面,只能以大队为单位站起来,算是与大家见面、打招呼。趁着下楼拍集体照,东一堆、西一伙彼此自由交谈起来,不时发出阵阵喧闹声,“老夫聊发少年狂",引得路人驻足。我觉得有点象那时到公社参加“纪念五七指示”知青大会聚在一起的情景。
天色渐晚,远未尽兴,大家依依不愿离去。我们马桥大队的又约了去金凤凰火锅城聚餐,席间谈得最多仍然是当年的种种苦难,这就是所谓的烙印吧!它是永远无法在我们这代人心中抹去的。
回家已是午夜时分,叫我如何睡得着?今天是难忘的,为了那插队的十年。
可惜还有不少人没能联系上或没能来。
2 O 0 0年4月l 7日 周一 多云
这两天一直沉浸在回忆之中。
大约在两三年前,新客站那里办过一次知青生活摄影展,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去寻找自己的青春。可是,看到的尽是知识青年战天斗地、接受再教育的豪情。只感到血压升高、手脚冰凉,惨不忍睹啊!主办者热情地请我留言,我说真是这样的吗?用假象、谎言、虚伪掩盖真实,太荒唐!太无耻!有些老知青特意带了子女来参观,我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?真怕这些孩子会向往“广阔天地大有作为”,这不能不使人感到悲哀、担忧。
前些年知青文学热闹过一阵,写得好的不多,邓贤的《中国知青梦》、赵丽宏的《岛人笔记》、李辉的《残缺的窗栏板》,看了可以让人无法入睡。可是,也有人写《感谢苦难》、《我们仍然执着》、《有那一段人生塾底》,看到这类标题就象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。什么“苦难与风流"?苦难是实,风流倒未必!什么“青春无悔”?人性丧失,人格受辱,生命扭曲,青春葬送,没有教育,没有文化,焉能不悔!每个人都珍惜自己的青春,因为这应该是人的一生中最充满活力、最具光彩的一段日子。无论青春是在幸福中渡过的,还是在苦难中捱过的,都会有深刻的、难以忘怀的回忆。不能因为难以忘怀,便大唱“青春无悔"。把这一代人所度过的青春年华,放在人类历史发展面前审视,只能是可笑、可悲、可怕,更可深思。
“文革博物馆”尚未建立,“文革辞典”还未编成,“知青”这个话题还远着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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